一顆小小種子,需要數十年的歲月,以及種樹人的呵護照拂,才有機會長成參天大樹、四季長青。如同長青廣論班(後簡稱長青班)能有今天的發展,也是因為師父(編按:日常法師)的發心,以及所有幹部、義工前仆後繼努力才能成就。
「長青」指的不僅僅是學員的年紀,更準確描述了這個班的經營方式是「長長久久的陪伴」。和其他的廣論班不同,長青班的學制一輪就是十年,幹部們不僅需要信念堅定,還得在生活照護、疾病關懷、臨終陪伴的路上投注難以想像的時間和心血,才能陪伴一位位學員走完人生最後一哩路。
林麗雲:讓對媽媽的小愛,變成無限寬廣的大愛
對林麗雲而言,東湖長青班是她和母親對彼此的珍視和成全。
林麗雲十七歲時就失去了父親,嬌小的母親靠著推煤車養大她和三個弟弟,沉重的煤車和濕寒的氣候讓母親落下病根,長期為類風濕性關節炎所苦。母親時常訴苦喊痛,林麗雲雖心疼卻無可奈何,在醫生和藥物都幫不了母親的絕境中,林麗雲想到了師父,因此當開設長青班的契機出現時,她一口答應:「好!我來!」就盼著能引導母親來長青班學習,借助佛菩薩的力量幫助母親走出病苦。
起初,母親對於加入長青班並不熱衷,但一聽到這次的班長是女兒,二話不說答應來捧場。每次為了趕上午的課,清晨四點半就要起床,火車換公車再換捷運,風雨無阻地從平溪到東湖,維持了七、八年之久。
「在子女開口求助時挺身而出、全力以赴,這就是母愛啊。」回憶起當年東湖長青班草創時母親的支持,林麗雲心情仍十分激動:「當初開班的發心是要幫助媽媽,但在護持過程中,看到這麼多和她一樣病苦的老人家,就會愈來愈關注他們的需求,心裡對他們有牽掛。」
帶領一群老人家學習《廣論》能有多難?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在老人家是否想學,而是帶班的幹部們該怎麼轉化課程。不論自願或不自願,長者的記憶力、理解力無可奈何地漸漸退化,專注度也不如以前,因此即便課程內涵和其他廣論班並無不同,長青班卻需要花更多心力備課,才能將師父的理念內化後用更淺顯的語言重新詮釋;還要視情況編故事、寫劇本,林麗雲甚至曾用布袋戲為老人家們闡述業果的道理。
雖然已經盡量講得淺白,還是會有長者聽不懂、記不住,進而萌生放棄學習的念頭。面對這些困難,林麗雲會用生動的小故事安撫長輩,引導他們察覺自己在學習過程中的改變:心更柔軟了、情緒更穩定了,和子女的關係有了改善……如此,來長青班就有了意義。
陪伴長者為死亡做準備,也是長青班的重要任務之一。
多數長者在剛來到長青班時,因為無知不理解,所以對死亡並不害怕,甚至認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;直到學了「三惡趣苦」,了解「無限生命」、「業果皈依」的觀念,才開始真正害怕死亡,也才慢慢地透過學習建立對佛菩薩的信心,知道自己有所依憑,進而真正放下恐懼,坦然面對人生終點。
多年來,林麗雲在長青班送走了不少老人家,包括自己的母親,「我媽媽一生都為病所苦,然而到長青班之後就很少聽到她叫痛了,因為痛苦的時候她會一直念佛,不再緣在病苦上。我感受到媽媽到最後真的心所緣三寶佛,所以她很安詳地離開。」
林麗雲把對長青班的感恩,都化為實際行動。現在的她,一星期有六天在為長青班奔忙,不只要帶兩個長青班,還要開會、培訓、寫教案。不同於過去以家庭為重心,如今孩子成家立業,她更能為長青班投入全副精神,有活動需要時,也會邀先生來當義工,家人之間彼此理解、相互配合。問林麗雲為什麼願意這樣付出,她笑著說,這些經歷讓她有很大的成長,長期與長輩互動磨去了她以往急躁的個性,更培養了恭敬心,學會包容與傾聽。
在長青班,林麗雲真正體會到長輩們經歷的老、病、苦,因此只要感受到自己能為他們帶來一點點幫助、一點點改變,讓他們理解一點點師父的意念,就覺得非常值得,自己的生命也有所提升。
李麗文:以堅固的心,編織一張溫暖的網
有些事,就算窮盡一己之力地拚搏,依然及不上虔誠發願、謙卑祈求後的因緣俱足。李麗文與長青班的故事,恰恰印證了這個道理。
九年前,李麗文的哥哥手術失敗,撐了兩年仍撒手人寰。當時李麗文忙於自己的工作,同時還在護持大專班、福青社,忽略了父母正在經歷難熬的喪子之痛。直到南海寺的法師一句話點醒她:「義工隨時都可以當,父母是等不及妳慢慢來的。」李麗文才果斷在父親往生的半年前回到家裡,守在父母身邊。
父親走後,李麗文全部的時間都用來陪伴母親,「但久了就覺得好無聊,因為我什麼也不能做,於是我就想:能不能帶媽媽讀長青廣論班?」念頭一起,李麗文動力十足,打算在社區開班,邀左鄰右舍的老人家一起來學《廣論》,為此拜訪里長不下二十次,無奈里長的態度十分消極,雖然勉強答應讓她開課,卻拒絕提供任何資源。在缺經費、缺場地、缺義工的情況下,只好不了了之。
後來適逢長青班外擴,李麗文才有了到台北學苑開班的契機。雖然過程並不是太順利,但曾經發願要照顧所有老人的李麗文鍥而不捨地向師父祈求,「很多時候,師父會給你比你所求的更多。」最後場地有了,義工一個個冒出來,李麗文的長青班也水到渠成地開起來。
李麗文的帶班風格,深受母親影響。母親不識字,在群體中學習時特別容易自卑,「所以我自己帶長青班的時候,就會很小心,把廣論講得很淺白,不要讓老人家覺得自己年紀太大、學不來。」
母親的失智,也讓李麗文很能體諒照顧者的難處,即使失智的老人家來到課堂上無法正常互動,這兩個半小時卻是照顧者珍貴的喘息時間。或許是因為這樣的體貼,讓班上的失智長輩一度多達五位,每堂課的研討時間,都會有特別配置的「書僮」陪伴他們。李麗文笑著分享自己「不強求」的備課心得:「針對那些聽得懂的,慢慢滾動式調整課程;失智的長輩,就哄他開心、讓他覺得自己有很多人關懷就好。」
不論失智與否,「關懷」確實是長輩最大的渴望,因此,李麗文將長青班編織成一張巨大的關懷網,所有的幹部、義工、甚至學員都要擔起關懷員的角色,彼此緊密相連。
輪流幫獨居的長者送餐、住院時去探病、接送參加重要的法會、往生時齊聚誦經……李麗文謙虛地將如此細膩而全面的關懷,全都歸功於班上的義工。然而,若非佛法的凝聚力,以及她的行動力,又怎麼能讓長青班上沒有血緣的一群人,成為真正的一家人呢?
許石三:不怕難、不怕錯,只想把這最珍貴的禮物送給您
退休後,許石三和妻子多了許多空閒時間,先是在朋友介紹下加入研討班,後來又答應護持長青班。「那時的副班長說,來長青班可以把台語學得更好。」許石三卻沒想到,成為自己學習動力的台語,會成為後來備課的一大挑戰。
「很多習慣的用字用詞化成台語,就不曉得該怎麼講,所以上課的時候,就會覺得有困難。」雖然有預錄好的影片教材,但在講課時還是會遇到一些難以用台語表達的意涵。為了充分傳遞,幹部們會在課前互相討論、交流,自己也必須花更多時間揣摩適切的說法。儘管辛苦,許石三卻認為,這其實是難能可貴的機會,能為團隊營造良性的共學氛圍,幫助彼此在授課上一步步突破。
講錯怎麼辦?許石三笑著說:「鬧笑話他們才高興,錯得愈多他們愈有印象,對你愈有好感!」老人家們可愛又直接的反應,是許石三用來檢討課程內容最好的指標:講得有吸引力,他們會認真注意聽;反之,他們會直接低頭打瞌睡。
當然,除了歡樂,他們更關注生命嚴肅的那一面,比如生死。因為「人的生命是無限的,你怎麼計畫你的未來、下一輩子,是很重要的。」老、病、死是長青班學員最常、也一定會面臨的問題,因此,許石三幾乎每堂課都會帶領學員練習思考如何面對死亡、如何種善因。
透過平時無限生命的概念、業果皈依的道理不斷薰習,不只讓學員不用害怕面對死亡,也讓許石三在重複著準備、授課的過程,不斷提策自己、自我詰問是否能如自己教授的一般做到、是否能如自己所說的那樣面對,「自己要先信,不信怎麼講給別人聽?」就某部分來說,或許,許石三才是這個過程中,收穫最多的人。
林麗雲和李麗文來到長青班,是因為過去結下的緣;而許石三則是在長青班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。他們見證了生命的衰老凋零,是對信念的考驗也是淬鍊;與長輩的互動,更是一次又一次的修行。他們懷抱著利他的初心而來,但回首過往,每一位長青班幹部都充滿感恩,因為他們的收穫,遠遠比付出來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