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必須坦承,照顧岳母不是毫無壓力,最初我也無法坦然接受,我會想為什麼是我?我有自己的父母,岳母也有子女,再怎麼樣也輪不到我來承擔責任。
但一方面,我不能阻止我太太盡孝,我會同意阿芳接岳母同住,最大的原因就是為她的孝心所感動。另一方面,我長年修習佛法,師長曾再再引《入行論》的偈子教導我們:「若事尚可為,云何不歡喜? 若已不濟事,憂惱有何益?」我該去思考的,不是該由誰來做這件事,而是調整自己的心態,正向地去面對所有困難。
我們擔心日照中心照護員無法全天候守著岳母,此外也不願過多增加工作人員的困擾,便盡力養成岳母的規律生活。早上六點醒來,我準備早餐,阿芳則是協助岳母盥洗,刷完牙洗臉換完衣服後,首要就是喝一大杯溫開水,看能否刺激排便。每次只要成功大便,岳母就會很開心,她像個孩子般,隱隱知曉我們對她的期待,因此每每達到我們的要求,總是喜形於色,一點也不會隱藏。
「哇,媽媽,妳好棒喔!」我和阿芳拍手稱讚她。岳母臉上的笑容更大了,她也覺得自己好厲害啊,跟著我們拍拍手。
為了讓岳母融入日照中心的生活,她在家裡的用品擺設,全都跟日照中心一模一樣。一樣顏色的牙刷毛巾,一樣顏色的杯子,還貼了一樣的標籤,並且仿照日照中心的置物櫃,將岳母的東西都放在裡面。岳母即便不識名條,也能透過一再地訓練,認出她的用品。
岳母有藏物癖,家裡的遙控器、餐具、室內拖等小物,一個不注意就遍尋不著了。只要找不到,我就去翻岳母的床墊,還不能一次性將所有藏匿的物品都取出,岳母會沒有安全感。不管我們怎麼說、怎麼教,岳母藏東西的性子就是改不了。我不清楚這是不是失智症的一個症狀,請教日照中心的老師,老師教我:「你可以用一個她感覺很隱密的地方,替換床墊底下,讓她藏東西。」
我照著老師的方法,在岳母的床邊擺一個矮櫃,外面蓋著簾子,故意在岳母面前掀開簾子說:「欸!這裡怎麼有一個洞?好像可以放東西喔!」說上幾次,過一陣子,岳母就改把東西藏到櫃子裡去了。我們要找什麼,就到櫃子裡找,找完了記得把簾子蓋回去,岳母便不會察覺。不需要去責怪她藏東西的這件事,指責於事無補,倘若我罵她,她也無法理解,只會換個地方繼續藏東西。
我把我照顧岳母的心得記錄下來,告訴阿芳的姊妹,「妳們的媽媽跟以前已經不一樣了,妳們要習慣,不要罵她。」偶爾她們姊妹會接岳母過去住幾天,享天倫之樂,但都跟阿芳一樣,還沒認知到生病的岳母和記憶中的模樣真的是不同了,依然以女兒的方式去面對她,當她是可以溝通的大人,希望她做錯了要改、不會的要學,但教一整天還是教不會,自己反倒氣得半死。她們姊妹聽了,稱讚我很專業,我搖搖頭:「我不是專業,這些都是妳媽媽教我的。」
反璞歸真的岳母就像是一面鏡子,映照出我們對待她的樣子。你對她和顏悅色,她就會對你笑;你若是聲音大了些,或是說話帶了些情緒,她也會有所感應,收起笑容,變得小心翼翼。更多時候,她就像個小孩子,帶她去學校操場運動,她走一走會回頭過來看我,我揮一揮手,她放下心,又繼續朝前走,一會兒踢著石子,一會兒拔路邊的雜草,蹦蹦跳跳,走累了便席地而坐,變得隨心所欲。
這些照顧失智症患者的細節,需要真正相處過才能夠體會,很難以語言完全表達,於是行有餘力的時候,我會將我和岳母的互動以錄音或是影片的方式記錄下來,再傳給阿芳姊妹看,讓她們得以快速了解可能會遇到的狀況。隨地大小便也好、譫妄發作也好,花個半個小時一個小時,配合岳母度過這一段情境,收拾妥當,兩個人就能好好坐下來,吃個點心或是水果,又是開開心心的。
「失智症是沒辦法恢復的。」我對阿芳姊妹說:「生氣沒有用,妳罵她,她過一會就忘了,不如就接受她,有生之年,我們能陪她多久,就陪她多久。」能夠陪著年邁的母親走過最後這一程,是多麼歡喜的一件事,何必去煩惱那些無法改變的情景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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